一代名僧的攸縣往事!
車在攸縣的山巒溝谷間緩緩而行,過黃豐橋鎮(zhèn)鎮(zhèn)區(qū),轉(zhuǎn)向朝南,沿攸水而下,約5公里許,眼界頓開,原來攸江至此流入酒埠江水庫。波光粼粼的水庫源頭,建有一座65米長的水泥大橋,長虹臥波,岡巒合抱,船只穿梭于拱橋之下,車輛奔馳于山帶之中,汽笛聲、喇叭聲偶爾伴著寺院的鐘聲,時而在山谷間回應(yīng)。
這里就是以盛產(chǎn)烏金(煤炭)聞名的烏井村,一群從水庫乘船的游人登岸,和我們一道沿著盤山小道曲折向上,直抵圣壽山麓的寶寧禪寺。
寶寧寺,原名保寧寺,始建于唐天寶十年(751),由攸縣籍禪師曠長髭首開道場、弘揚佛法,是湖南最早的佛教禪院之一。由于寶寧寺介于湘贛邊區(qū)的優(yōu)越地理位置,一度成為佛教湖南、江西兩系禪法交流中心。
寶寧寺之所以有名,除佛法傳承之外,更因大儒王夫之所撰《寶寧寺志序》而傳誦士林——寺而有志本就是稀罕事,更稀罕的是,寺志之序竟出于王夫之這樣的大儒筆下——考寺志,修志事在清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畢,主其事者,為時任寶寧寺住持、禪宗曹洞正宗三十世祖萬峰智韜禪師,王夫子不但寫了寺志之序,還親自參與了寺志的篡修、校閱工作,并與時任住持萬峰禪師多有詩文酬唱。
一代大儒,何以與方外之士相交莫逆?萬峰禪師究竟是何等樣的高僧大德,又與攸縣寶寧寺有何淵源?答案便藏在寶寧寺后山左側(cè)的萬峰禪師墓塔,此系萬峰禪師圓寂后的墓塋,依佛教習(xí)俗,筑為塔式,塔前有方題為“溯遠(yuǎn)流芳”的石碑,碑上刻有萬峰禪師塔志銘,詳盡介紹了萬峰禪師的傳奇生平和寶寧寺的歷史。
頓悟
按塔志所記,萬峰禪師俗姓劉,衡陽人,世家子弟出身,誕時其母夢見一長髯老僧來家,說是要募資替觀世音菩薩重塑金身,驚而醒來,而萬峰禪師已呱呱墜地。按,長髯老僧即寶寧寺開山祖師曠長髭,史載其因留長須而得名。
或許是冥冥中的佛緣,幼時的萬峰禪師(此時應(yīng)為劉氏子)便對佛教文化顯現(xiàn)出濃厚的興趣,譬如不喜茹葷、見僧則喜之類。五歲入私塾,習(xí)句讀,過目成誦,人皆異之,顯見是枚讀書種子。十二歲那年,父母要給孩子說親事,劉氏子堅志不娶,且表達(dá)了出家的意愿,父母因其出生時的那個夢,也曉得這孩子將來大概率是要走上修佛之路的,乃聽之任之,不再勉強(qiáng)。于是,年僅十二歲的劉氏子來到南岳古梅峰,斷發(fā)修行,改名萬峰,法號智韜。
在古梅峰的那些年,萬峰禪師潛心向?qū)W,“日將歷代祖師語錄機(jī)緣細(xì)心研索”,某一日閱到神贊禪師的《蜂子投窗偈》,曰:“空門不肯出,投窗何大癡。百年鉆故紙,何日出頭時。”驀的頓悟,“遂釋卷參學(xué)”,先是投到西山邃谷凈源禪師處參學(xué),而后“遍歷諸方,不憚險阻,不畏寒暑,不就裘枕,芒鞋穿破,死心參學(xué)”,終于參學(xué)于當(dāng)時禪宗曹洞正宗二十九世百丈石澗泐禪師座下,并得師囑印證,為曹洞正宗第三十世。
來攸
自百丈石澗泐禪師那里得到師囑印證后,萬峰禪師回到最初出家的南岳古梅峰,參禪悟道,精進(jìn)佛學(xué),如此長達(dá)四年。后來想到,“自利而不利人,終非祖師心”,乃離開古梅峰,首開法席于龍溪寺,繼弘佛法于衡陽東山。
清康熙三年(公元1664年),42歲的萬峰禪師應(yīng)時任寶寧寺住持頑石禪師再三相邀,獨身來到攸縣,出任寶寧寺住持。其時的寶寧寺,經(jīng)明清鼎革,兵燹水火,已衰敗破落得不成樣子。萬峰禪師接手住持工作后,第一件事就是募資重新修復(fù)日益衰敗的寶寧寺,歷時十年之久,“前建關(guān)圣韋陀殿,中建大雄佛殿,后建藏經(jīng)閣,閣左側(cè)方丈,前側(cè)齋堂,又前側(cè)彈指閣,大殿側(cè)鐘鼓樓……”并皆更舊構(gòu)新,據(jù)《寶寧寺志》載,萬峰禪師任住持時的這次整修,共建成殿宇21座,且修復(fù)長髭、石室等寶寧寺歷代祖師墓塔,其間耗資巨大,全憑周邊信眾捐助,由此也可以想見萬峰禪師獨特的人格魅力。
不止修復(fù)殿宇、墓塔,萬峰禪師任寶寧寺住持期間,還募來四十八畝常住田和十五畝香燈田,以供寺內(nèi)僧眾日常所需,更有寺前后山林數(shù)座并放生池塘,亦由信眾捐于寺廟,且與周邊民眾的山林田產(chǎn)隔開,“契券界址詳明,毋滋砍伐,以為子孫守者”,寶寧寺也在此期間得到飛速發(fā)展,“金碧輝映于林谷間,鐘樵互答于朝夕際”,其況鼎盛,“名重吳楚”。
當(dāng)然,萬峰禪師任寶寧寺住持期間,最值嘆賞的還是主持纂修《寶寧寺志》事??滴跏荒辏ü?672年),感于長髭祖師弘法不易,寺歷近千年仍法脈不絕,為正本清源,使歷代祖師燈錄不致于在若干年后湮沒,萬峰禪師邀請時任攸縣知縣余三奇、教諭藍(lán)應(yīng)象、訓(xùn)導(dǎo)黃鐘以及省內(nèi)外儒學(xué)名流黎元寬、王船山(夫之)、劉友光、陳之駿等90余人為編輯,歷時十二載,成功編寫出一部史上少有的寺院史志。全志約20萬字,分山川殿宇、語錄像贊、詠景、蓮社詩、序文書疏、傳記遺考六卷,其中,大儒王夫之且應(yīng)萬峰禪師之邀,為寺志撰寫序言,其書法真跡,刻印在卷首,至今仍存,被譽為“鎮(zhèn)寺之寶”。
身后
盡管萬峰禪師交游廣泛,且身為出家人,理應(yīng)與眾信士多結(jié)善緣,可萬峰脾性卻頗似那些落魄而清高的文士,不喜與仕宦之人交游。塔志中記了件事,說當(dāng)時的縣令王某(非修寺志時邀請的知縣余三奇)聞聽萬峰的大名,特派人來請去府上共研佛法,萬峰婉拒,且以偈子一首作答,曰:“一溪流水音潺潺,關(guān)外白云任往還。黃齏饑食困即臥,懶將雙足出禪關(guān)。”這架勢、做派,很難不讓人想到對人以青白眼的阮籍。
康熙二十五年(公元1686年)四月十五日,萬峰禪師忽然對身旁侍候的門人琢城道:“我明日去了?!钡茏哟蟛唤猓骸皫煾冈趺淳鸵ツ??”萬峰道:“果熟蒂落,安用久留?”次日,萬峰沐浴更衣,端坐在蒲團(tuán)上,口占一偈,曰:“月滿乾坤水滿溪,我唱還鄉(xiāng)曲曲西。果熟枝頭蒂自落,永不人間借巖棲?!倍蟆昂险蒲偃蛔拧?,得年六十四歲。
自康熙三年(公元1664年)來攸縣寶寧寺,至康熙二十五年(公元1686年)在寺內(nèi)圓寂,萬峰禪師任寶寧寺住持共二十二年,“道高門峻,從游者眾”,嗣下有門人十四——禪宗子弟之外,亦有數(shù)名儒家文士——法孫、法曾孫、法玄孫百有余人,寶寧寺也在其任住持下“規(guī)范日嚴(yán),機(jī)緣日盛”,左近僧俗諸眾,咸稱其功德無量。
萬峰逝后,門人將其舍利迎入墓塔供奉,并有墓塔銘曰:“巍巍祖塔,圣壽山左;前帳后屏,龍虎包裹;群巒環(huán)抱,蓮花朵朵;紫氣浮云,白云開鎖;兒生其中,明珠一顆。”并刻于墓塔前的石碑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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