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景宜黃?云上涂家寨
暮云欲來,斜陽未去。狹窄的盤山路猶如一支畫筆游走于青黛之間。魚鱗云仿佛婚宴上的新娘,高潔無瑕,沉靜中暗蓄著奔放。霞光漸漸低于車窗,群山漸漸低于眼簾,我們,于不知覺間,沖到了云之上。
傳說中的涂家寨,已然無寨可言。眼前豁然開朗,一座村落掩映于林木中。抬頭可見的古樹即是村莊身份的證明,涂家寨,曾經(jīng)有著怎樣的風雨歷史。古樟、古楓、古苦櫧,一棵又一棵,站在山道邊,倔犟地守望千年,守望著涂家寨的傳說和神秘。我像置身云朵,隔著一層紗簾,閱讀一個化外部落的另類史記。
萬物緘默。瓦片,磚頭,落葉,草莖,樹木,村道,一切似乎在等待我們前來解密。
山巔竟然臥藏著一處如此平坦的桃源之地,令我始料不及。一幢幢磚瓦房和木樓平靜地廝守著祥云環(huán)繞的光陰,任憑樹木逐年圍合,任憑四季更迭。右側(cè)低洼處,十幾只蜂箱分兩排擺開。沒有遇見養(yǎng)蜂人。一大群雞啼叫著迎上前,很快塞滿了道路,它們沒有絲毫怯意,拿眼瞅瞅汽車,瞅瞅我們,瞬息之間,像波浪一般擴散開來。一孔煙囪鉆出瓦片,安靜地等待主人發(fā)號施令,旁邊坡地上的蘆葦搖曳生姿,猶如傳令小旗。涂家寨真是安靜,安靜得近乎幻覺。
我們沿著村道往縱深行走。沒有崎嶇不平的情形。實在無法跟壁壘森嚴、十面埋伏的江湖山寨掛起鉤來。涂家寨跟宜黃縣的任何村莊一樣,寧靜,曠逸,眉目溫婉。
其實,涂家寨聞名于世,是由于有“四怪”,也就是“一塵不染堂,氣溫也反常,人口不報百,泥鰍遍稻田”。第一怪,是指涂氏祠堂建立近六百年,無人專管,卻干凈如洗。第二怪,寨子里的氣溫夏涼冬暖,山上溫度在寒冬臘月之際反倒高于山下。第三怪,村民忌諱“100”這個數(shù)字,凡是人口滿一百,上報時按少一人辦理。第四怪,在涂家寨的冷漿田里,可隨手抓到泥鰍。當?shù)亓鱾髦@樣一句話:“中午吃飯若沒菜,田里泥鰍來得快?!边@里雖然距離宜黃縣城不過十幾公里,但山高地險,易守難攻,一般人難以涉足,更添一分神秘。
空村不見人。我們好像影視劇中的江湖俠客,正進入一個玄幻詭秘、機關(guān)重重的古堡??莶莶粫r漫過雙腳。仿佛有一種寂靜的波濤緩緩席卷而來。
迎面撞見兩棵楓樹。它們?nèi)缤粚ι啦浑x的情侶,即便落盡葉子,也不會停止舞蹈,相互欣賞,相互攙扶。它們一定見證了涂家寨興衰榮辱、悲歡離合的發(fā)展過程,它們一定見證了男耕女織、夫唱婦隨的情景。房屋毀了再建,涂、陳、吳三姓人家抱團取暖,一代代沉靜地傳遞接力棒,將一個村莊的歷史寫了1600年。那些最有溫度的文字,與石麓山的泥土融為一體。
偏居山頭,涂家寨似乎并不愁水。即便在深冬季節(jié),這兒的池塘也波光粼粼,鴨子們可以盡情嬉戲。桃紅柳綠,不過是春風抵達的時間問題,那時,山頂也將出現(xiàn)江南意趣,全然沒有草莽模樣。涂家寨的心情故事,沒有誰刻意記載,它們隱藏了詩詞的一面,只以草木的樣子示人。
繼續(xù)被古樹牽引目光。有了這些年長的植物,涂家寨更接近天庭,站在一部分云的上端,被另外一部分云環(huán)繞。月上林梢時,寨子里的后生甚至可以跟嫦娥說說悄悄話,訴訴衷腸。這個以寨為名的云上村莊,曾經(jīng)演繹過多少興衰故事,又有多少傳說化為植物的低語?
所有的房屋蹲在薄薄的陽光里,等待又一次日落。稻茬好像金黃的波浪,依舊是田野里的某個主題。山嶺起伏,在大山的峰巔構(gòu)成新的丘陵王國。一頭牛,便是落于青色與黃色間的墨點,一點又一點,蠕動,暈染,如同墨遇見了宣紙。胡鴨喜歡夸張地展翅飛翔,不高,但動靜不小。雞鳴,狗叫,只是不知傳自誰家檐下或者院落。動物與植物,是涂家寨的語言和文字,堆滿各個方向、各個角落。涂家寨屬于二都鎮(zhèn)簾前村,舊時俠客和盜匪交織,既有化外之安逸,也有江湖之動蕩。
無法見識涂家寨的舊光陰,但是,還有一座經(jīng)年的涂氏宗祠可供流連。
涂氏宗祠位于村西北,背靠村莊,面向青山沃野,這座磚木結(jié)構(gòu)的建筑竟然闖過了近六百年風雨,僅此一點,便是傳奇。祠堂為上下兩進,內(nèi)部雕龍畫鳳,天井大氣,裝滿云朵,雖然大門敞開,卻干干凈凈,不惹塵埃。有人稱,祠堂里安裝了“壁塵珠”,所以百年不染塵。也有人說,工匠們在建造祠堂時特意添加了驅(qū)蟲的材料。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,涂氏宗祠像一朵開滿迷霧的花,沒有蚊蟲,沒有蛛網(wǎng),沒有積垢。
轉(zhuǎn)悠了一圈,在祠堂的門楣下站定,訝然發(fā)現(xiàn)不知何時起,附近出現(xiàn)了一位夾克男子,他正仰頭看著門樓的飛檐。一問,男子也是慕名而來,專程領(lǐng)略“一塵不染堂”的神奇風采。
風從遠方吹近,隱隱有清香。干凈的涂氏宗祠靜靜地站在天與山之間,分明就是一居士、一高人。涂家寨的建筑,沒有破敗,唯有禪一般的等待。
我妄自揣測,這山野之中,一定湮沒著曾經(jīng)的石寨遺址。陪同的人沒有回答。我們披著夕色,從原來的登山道下山,體驗當年涂家寨人的艱辛。小徑幾乎是沿著巖壁開鑿出來的,陡直,狹仄,粗礪。滿腦海想著涂家寨人迎娶新娘子的鏡頭,他們該怎樣走過這一級一級臺階,將命運交給一座山。
松濤陣陣。流泉叮叮。云無涯,等待我們穿越。
來源: 彭文斌 宜黃發(fā)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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