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故鄉(xiāng)黑圪塔洼——黑山頭的記憶
原創(chuàng) 小田不攔你 小田不攔你 1周前
“明天去爬黑山頭不? ”我問姐姐。 回到豐鎮(zhèn),第一個念頭就是回村子里,爬一趟黑山頭。
“爬!”姐姐立刻答應(yīng)。小外甥聽說可以帶他爬山,興奮至極。三姨和大姨也說要去,表哥和表姐也表示要去,爬不動就在山腳看看也行。
于是,一群人相約一早去爬山。
天蒙蒙亮,豐鎮(zhèn)這座小城還在沉睡,我們草草洗漱出發(fā),經(jīng)過濱河公園、北山公園,新修的馬路上車輛寥寥,人影寂寂。過了東園村,薛剛山,沿著102省道往東一路走下去,經(jīng)過新城灣、二道溝,爬過一段坡上了山,就是山巖村了,從山巖村繼續(xù)往東,經(jīng)過小莊旺村,就到了我們黑圪塔洼村了。
黑山頭在村子正北,進入村子,路就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,小路兩邊的房子多半已無人居住,墻頭的草長得茂盛,院子也被荒草淹沒。大家紛紛感慨,回憶起那些舊房子以及它們的主人,討論起它們十幾年前的嶄新樣子。很快,車子出了村子向北,駛?cè)胍粭l被玉米和檸條夾裹的土路,路不好走,老牛車碾過的轍痕歷歷在目,我們勉強前進,直到檸條逐漸茂密,開始掃打玻璃窗,才不得不停下。
“這以前都是莊稼,現(xiàn)在都成檸條了?!眿寢尭袊@道。因為退耕還林的政策,很多地都被改種為檸條了。我覺得檸條面目猙獰,葉子灰蒙蒙的,實在不喜歡。我也記得,通往黑山頭的路上,曾經(jīng)開著大片大片的油菜花,金黃耀眼,成群的蜜蜂“嗡嗡嗡”的在花叢中穿梭;或者是淡藍色的胡麻花,風一吹,淺淺的花瓣落了一地。胡麻花極小,只有指頭肚那么大,五瓣寶寶的花瓣依偎在一起,柔弱清雅,十分耐看,只是性格倔強,我曾采了一束放在啤酒瓶子中,還有油菜花狗娃花益母草很多種,瓶子放在我們家的大楊柜子上,只有胡麻花很快就紛紛揚揚落滿了柜子——離開土地,一分鐘都不愿意繼續(xù)開著。此舉果然奏效,我從此以后再沒有采過胡麻花了。
有兩個人在山腳下放羊。羊低頭掩映在一叢叢高大的檸條中,媽媽認識,開始攀談起來,討論村子里的收成。我只覺得眼熟,并不記得是誰了。后來媽媽告訴我,我小時候還經(jīng)常去人家家里玩??上译x開村子也太久了,關(guān)于故鄉(xiāng)的往事和人,零零落落被丟灑在成長的道路上,無法回頭,也無法拾撿。回來的路上,當大家說起莜麥和小麥的區(qū)別的時候,我甚至想不起莜麥的樣子,滿懷惆悵,我很小的時候就能認識大部分莊稼。我知道豌豆花和大豆花、谷子和黍子、高粱苗和玉米苗的不同。爸爸耐心的教我,我認準了一種,他就夸我記性好,可這些讓我當時引以為傲的知識,以后再也沒有用到過??峙逻@輩子,我也用不到了。
和老鄉(xiāng)們寒暄之后,我們開始爬山。
“這就是黑山頭?”表姐驚訝的問道。因為這個黑山頭看著實在是太小了,沒幾步就到山頂了。山頂也沒有任何特別,不過是幾塊普普通通的石頭。部分石頭上長著苔蘚,大姨說小時候她們用來染指甲。顏色并不十分艷麗,不知道怎么染指甲的。
“嗯,你以為有多大?”我笑了。這個小小的黑山頭,沒有華山的險峻,沒有泰山的巍峨,也沒有嵩山的秀麗,甚至連一座山都算不上,就像表哥說的,就是一個“土墩子”。但這個土墩子,承載著我們一半的童年快樂。
在我讀小學以前,雖然可以滿村子亂跑,但絕對不被允許獨自一個人離開村子,離開人們的視線??梢噪x開爸爸媽媽的視線,在村子里,只要是本村人,就都心照不宣的幫忙照料,大家認識家家戶戶的孩子,孩子哭了餓了迷路了總有人管。但離開村子,我們會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田野,不是每個人都能照應(yīng),所以,我是不敢跑出去了。當時,經(jīng)常聽說哪個村子的小孩丟了,被人販子帶走了,隔幾天,在一個荒涼破敗的窯洞里發(fā)現(xiàn)了沒有內(nèi)臟器官的孩子。我不知道這是真是假,但忙碌而又驚恐的母親們只能用恐嚇與打罵來阻止孩子亂跑,就是膽子很大的弟弟也不敢獨自一人跑到黑山頭去,何況是我。姐姐雖然大了,但她是不能帶很小的我們離開村子的,不然也會挨揍。她自己卻可以和小伙伴們一起離開村莊,到黑山頭,到南山頭甚至到別的村子去玩。我呢,只能爬上墻頭,從墻頭爬到屋頂,坐在屋頂上,一次次遙望黑山頭,看著夕陽把它染成一塊巨大的黑金。
大概二年級的時候,一天,我們語文課本上講了一節(jié)《王冕學畫》,講到了荷花。那是第一次,我知道人世間除了有長在樹上的杏花李花,長在土地里的山藥花胡麻花,種在院子里的大紅花金盞花,還有長在水里的荷花。我對荷花非常著迷,迫不及待想一睹真容,問姐姐哪里有荷花。姐姐神秘兮兮的告訴我:黑山頭就有。
我在腦海里幻想了無數(shù)次,那個我只能站在房頂上遙遙望去的黑山頭后面藏著一汪清澈的湖水,湖水中開著幾朵盈盈的荷花。我也曾無數(shù)次苦苦哀求姐姐,但是一向不聽媽媽話的姐姐卻謹遵母親大人的命令,死活不肯帶我去。雖然春天她在媽媽的允許下帶著我出去挖苦菜,甚至都到了黑山頭的山腳下,但她依然不肯帶我上去?,F(xiàn)在看來,不過是幾步的距離,但當時小小的我舉目看去,這座山又高又大,沒有人帶我上去,我始終不敢。
小時候,當我們不夠強大的時候,只能仰望高山,連攀爬的勇氣都沒有。當我們長大了,有了氣力和膽識,自然會曉得,那些以為高不可攀的山,其實并沒有那么遙遠。
大約是三年級吧,經(jīng)過無數(shù)次的掙扎,我還是鼓起勇氣,號召了班上幾個膽子比較大的女孩子,放學一起去爬黑山頭。好像是陰天,我們還帶了雨傘,我只記得走在半山腰風變大了,一個較為瘦弱的女同學舉著傘,被風吹得離開了地面,她嚇得哇哇大叫,大風把雨傘的傘面翻了過來,她又被摔倒在地上,哭哭滴滴不肯上去了。我們好不容易說服她,這才又往山上走。爬了很久,我們終于登上山頂,站在最高的一塊石頭上往下看,田地被分割成一塊塊整齊的長方形,好像深淺不一的綠色積木一樣排列整齊,實在震撼。不過我依然有點不開心,因為我前前后后找遍了,也沒有看到荷花的蹤影。后來班里的一個女生找到了一塊最大最光滑的石頭,并把石頭讓給我,讓我坐在上面假裝是高高在上的皇帝(當時《武則天》熱播),大家在下面畢恭畢敬的聽我安排,我的心情才好了一些。
那天爬山下來,已經(jīng)不下雨不刮風了,我們每個人都摘了好些野花編了花環(huán)戴在頭上,那種花的名字叫做狗娃花,有著紫色或者粉色的細細花瓣,非常乖巧的開在山坡上。
我爬完黑山頭的第二天,我的事跡就成為班里同學的談資。同學們有的夸贊我膽子大,也有的不屑一顧:“有什么了不起,我早就爬過了。”沒爬過的也吹牛:“我去年就爬過了,我還看到了荷花呢!”這個謊言是我在姐姐的引導下一首捏造的,現(xiàn)在我必須親自打破,我洋洋得意的說著山上的風光,適當?shù)臅r候添油加醋,但對于荷花卻一口咬定沒有。跟著我上山的小伙伴也附和著,那個“看到過荷花”的同學灰頭土臉的敗下陣來,根本不知道關(guān)于荷花的傳聞我才是始作俑者。
爬完黑山頭不久,大家對于黑山頭的好奇漸漸淡去,我又帶著小伙伴們開辟了其他的冒險之旅 ——探索磚窯,爬南山頭,闖墓地… …但黑山頭是一個開頭,打開了我的鄉(xiāng)野探險記。 好像在我們小時候,爬黑山頭就是一場儀式,爬過之后,就不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的小人兒了,而有了自由探索的勇氣了。 記得那天從黑山頭下來,路上遇到鋤地回來的爸爸, 他一手扛著鋤頭,一手牽著我們的家的灰色騾子。 我非常驚恐,怕爸爸罵我。 爸爸問我去干嘛了,我說去爬黑山頭了。 我說的那樣輕描淡寫,好像這就是我一直都在做的一件事一樣。 爸爸沒有說什么,而是笑話我?guī)еōh(huán)和“丑丫鬟”一樣。 晚上回家,媽媽得知我?guī)е蝗和瑢W爬黑山頭了,毫無疑問把我批評了一頓,但也并不如想象中嚴重。
也許,媽媽明白,我三年級了,是該“獨自闖蕩”鄉(xiāng)野了。我也開啟了我的闖蕩江湖的路,帶著幾個要好的女孩子偷豆角都玉米都番瓜,在田野里瘋跑,在歲月中瘋長。
從那以后,我無數(shù)次爬上了黑山頭。在山腳挖苦菜,在山坡上摘“頭疼花”,在石頭縫里找果子吃。我不開心了,就跑到黑山頭,坐在我的“王位”上睥睨天下,累了就趴在石頭上睡覺,在暖暖的陽光中做夢。媽媽恐嚇我說這么睡嘴會歪的,但我睡了無數(shù)個夏天,嘴巴一點都沒有歪。遺憾的是,這一次,我的“王位”不見了。聽說村子里的人有時候會上山搗石頭,把又大又光滑的石頭都拉出去賣掉了。也許,賣石頭的人并不知道,有一個小女孩曾在這塊石頭上做個一個遙遠又偉大的夢。
可惜,小時候的美夢,都被“長大”這兩個沉重的字眼打碎了,我現(xiàn)在不渴望君臨天下了,我只希望父母身體安康;不過,我依然希望,自己可以有一塊光滑且寬整的石頭,可以趴著上面,做一場很長很長的夢。白日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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