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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洪江·棄嬰溺嬰與育嬰堂

作者：廖開順

清代洪江最著名的慈善機構是育嬰堂，建于清代光緒五年（1879年），位于長碼頭，天鈞劇院位置，留下地名育嬰巷。清代全國各地都有育嬰堂，因為清代溺嬰和棄嬰的現(xiàn)象特別嚴重。當代除了極個別的棄嬰以外，溺嬰在民國時期已被遏制，新中國徹底鏟除了溺嬰惡俗，婦女和兒童是新中國最重要的保護對象。

棄嬰是把嬰兒丟棄在路邊或其他地方，清代有最殘酷的棄嬰塔，把活生生的嬰兒投入塔內(nèi)。

早年我也在路邊和車站偶爾兩次見到棄嬰：小小生命被用火桶小棉被緊緊包裹，放在一個紙箱里。嬰兒并不饑餓啼哭，母親一定最后喂食過。嬰兒不知道已經(jīng)被遺棄，依然張開清亮的眼睛，小手在襁褓里沖動，或是想尋找母親，引起圍觀者臉色的同情。

舊時洪江經(jīng)濟不差，本城棄嬰溺嬰絕少，可是周邊縣份卻影響洪江。清代同治年間編撰的《沅州府志》卷十九記載黔陽縣習俗：“其俗富家溺女、貧家溺子。”

在老洪江，過去常常有大人逗半大小孩，說不是媽媽親生的，是從垃圾箱里撿來的。這其實是棄嬰現(xiàn)象留在人們頭腦中的無意識反映。

晚清福建的棄嬰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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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溺嬰習俗殘忍之極。接生婆準備好水盆之類，如果生的是女兒，家人說不要，接生婆就把嬰兒扔進水里，腳踩手按，咕嚕兩三聲溺死，或者扔進茅坑里溺死。

據(jù)文獻記載，還有其他更加殘忍的手段：有用火焚燒的，浙江紹興“有燒化女嬰事，觀者數(shù)百人，慘氣逼天”。有勒死扼死的，上海浦東“某婦年逾不惑，五占弄瓦矣，鄉(xiāng)多溺女風，某沿俗投之濁流，隨溺隨孕，終未一索得男。至四胎，婦以索繯女首，始投諸河，辣手忍心，意使女胎不敢再投伊腹。”有用石頭敲死的，廈門將嬰兒“其至身席卷而倒懸腦，石擊而使碎?！庇杏玫度刑幩赖模＝ɡ俏侧l(xiāng)某男，“妻分娩，視之”，“乃持刃斫為四截，拋擲荒郊”。還有塞口、灌酒、活埋的。此外，還有任嬰兒凍死、餓死或病死，比直接溺嬰更為凄慘。

棄嬰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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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被溺死的嬰兒以女嬰為多，也有男嬰。溺嬰人家一般的次序是：如果頭胎是男嬰，后面出生的女嬰最多會保留兩個；如果頭胎為女嬰，此后的女嬰都有可能被溺死，直到生出男孩為止，“貧者只育一二女，富者只育二三女”。溺死男嬰的都是貧窮人家，據(jù)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《江村調(diào)查》：如果一家己經(jīng)有了兩個男孩，父母感到負擔太重，將來分家田地不夠分配，也會溺死或拋棄某個男嬰。

晚清貧窮的一家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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溺嬰的根本原因是貧窮，貧窮之中又有重男輕女、厚嫁之風等原因，也與古代缺乏節(jié)育措施有關。文字記載的最早溺嬰是戰(zhàn)國時期。到了西漢初期，因人口賦稅太重，開始溺男嬰。宋代之后溺女嬰為主，清代溺女嬰最為嚴重，造成男女比例嚴重失衡。清代嘉慶二十三年（1818年），包括洪江在內(nèi)的會同縣，有男性57894人，女性42154人，比例為137:100。清末宣統(tǒng)二年（1910年），湖南人口19581503人，其中男10867602人，女8713901人，男女比例為124.5:100。民國以來，湖南男女性別比例逐漸平衡。

棄嬰塔前準備投放棄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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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，歷代朝廷都禁止溺嬰，有嚴厲的律法懲處溺嬰，可是溺嬰現(xiàn)象背后的貧窮、戰(zhàn)亂、自然災害、人口問題和文化觀念很難改變，如魯迅所說的“吃人”，成為習俗。溺嬰的執(zhí)行者為嬰兒親生父母和接生婆，把溺嬰當作了必須，鄰居見到溺嬰也熟視無睹。貧窮和富庶地區(qū)都存在溺嬰現(xiàn)象，以南方的江西、安徽、浙江、江蘇、湖南、湖北、福建、廣東等省份的溺嬰最普遍。

清代長沙知府趙寧在奏章中向朝廷報告長沙溺嬰：“此邦風俗向有溺女陋習，至今相沿，牢不可破?！薄逗榻龐肜m(xù)識》記載周邊縣份溺嬰：“竊洪江一隅，五方雜處，生意繁盛甲于西路諸口岸。惟地處偏隅，風俗不無澆薄。從前貧寒之家，凡遇產(chǎn)育女嬰，以難于撫育，非棄諸道旁，即忍心溺斃?！?

歷代朝廷除了用律法遏制溺嬰，又興辦育嬰事業(yè)。兩宋時期育嬰事業(yè)大發(fā)展，元朝走向衰落，明代萬歷年間開始恢復。清代育嬰事業(yè)達到古代頂峰，康熙、雍正年間，全國各地興建育嬰堂，既有官方倡導和投資，也鼓勵民間興辦。而洪江育嬰堂以民間興辦為主，是全國少有的民間育嬰堂。

會同縣官員為興建洪江育嬰堂起了倡議和帶頭捐資作用。清代光緒五年（1879年），會同縣知縣張鴻順帶頭出錢六百余緡（每緡1000文），命團防局牽頭，惻隱堂和十館公所負責收養(yǎng)棄嬰。之后，會同縣歷屆知縣楊靖渤、杜燮、張文修，巡檢司張溥鋆、水師提督周禮濂一共捐款1364千30文，雖然數(shù)量不多，但是起了倡導作用。

洪江育嬰堂遺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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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江商人捐資是洪江育嬰堂資金的主要來源。張吉昌油號一次捐助白銀1800兩。江西商幫張慎德在光緒六年捐銀1000兩，光緒十二年續(xù)捐銀300兩，光緒十三年捐銀50兩。知縣張鴻順遠調(diào)之后，縣團防局裁撤，育嬰堂交由十館承辦，每館每月固定捐資銀一千至三千不等。除了十館固定捐資以外，各商幫捐資，客籍五幫即江西、江浙五府、福建、貴州、黃州武昌府山西幫，十余年一共捐資銀3730兩，錢2238千880文，其中以江西商幫最多；湖南本省寶慶、衡州、湘鄉(xiāng)、七屬、辰州沅州府幫捐資697千720文，少于外省商幫。從光緒十四年開始，一直到光緒三十三年，按照行業(yè)捐資，可以根據(jù)行業(yè)大小和收益捐資。

洪江商人為了育嬰堂長遠發(fā)展而購置房產(chǎn)，收取租金，作為育嬰堂又一固定資金來源，在里仁巷、余家沖、新街、大碼頭、長碼頭、棉花園、大佛寺、筲箕灣、塘沖、洪盛碼頭等地方都有育嬰堂一處或幾處房產(chǎn)。洪商對育嬰堂可謂不遺余力。

洪江育嬰堂于光緒五年（1879年）籌建，第二年得到官府批文，投入運營。當還有慈善機構惻隱堂，與育嬰堂同時期建于長碼頭龍船沖，有保赤堂同時期建于育嬰堂后。惻隱堂主要負責救人，保赤堂相當托兒所。光緒九年，育嬰堂接管惻隱堂救生慈善事業(yè)，還負責洪江消防火墻水龍建造等，實際上育嬰堂做了洪江大部分慈善事業(yè)。

洪江育嬰堂收養(yǎng)棄嬰有四種模式：贍嬰（自養(yǎng)）、堂嬰、寄嬰和領養(yǎng)。贍嬰是給予嬰兒家里一些衣物銀錢，仍由生母撫養(yǎng)。找不到生母，開堂雇人育嬰便是堂養(yǎng)。寄養(yǎng)是因為育嬰堂初期場地設施不足，交由堂外人家撫養(yǎng)，由于寄養(yǎng)嬰兒生病多，后來擴建保赤堂堂養(yǎng)。領養(yǎng)與當今領養(yǎng)相同。不管是堂嬰還是贍嬰，都補貼一定的衣物，一般“給毛衣二、毛片二，夏給夾衣、夾裙各一，冬給棉襖、絮裙各一。應給衣裙、絮襖由堂預制，定期懸牌，驗照給發(fā)”。同時規(guī)定“堂嬰衣裙布片，依時聽用，務從其厚。斷乳后無人抱養(yǎng)，照常給用”。如此的育嬰形式，比當今托兒所更難管理。這比當代商人和明星僅僅捐資的慈善行為更難。

1840年外國傳教士在香港辦育嬰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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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江商人誠心誠意、精心管理育嬰堂。

第一，場地設施和管理人員配備齊全，幾乎相當今事業(yè)單位。由各會館紳首負責管理，此外，有巡役一名，每月收租兼稽查事務，月薪三千文；堂役一名，主管買辦、傳喚兼職謄寫，月薪兩千文；有把門一名，主管門戶開閉、兼查火燭；有伙夫和水夫各一名，負責做飯?zhí)羲?，都是月薪一千五百文?

北平育嬰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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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，對直接撫養(yǎng)嬰兒的人員以優(yōu)厚待遇。乳婦月薪一千六百文，一名乳婦專職哺育一名嬰兒。有老媼二名，“管驗乳收嬰，稽考群婦勤惰，斷乳諸嬰交其撫養(yǎng)，稍長教以女紅”，月薪各一千二百文。有看婦兩名，“管驗贍嬰男女旋發(fā)、疤痣，報幫辦注冊。時其寒暑藥餌，工食如老媼，十日為期，輪流更代?！彼袐D媼，除了每月工錢以外，都“各給床一、帳一，夏給席扇，冬給絮被、草薦各一。”

1939年北平棄嬰（擺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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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，以仁慈之心，重視育嬰質量。要求兩名乳婦同住一床，編定字號，不允許隨意更換。對坐堂的專門乳婦，“月朔望及初七、廿三日人給豬肉半斤，節(jié)加給四簋，上元給米團十、燭二，端午給角粽十、腌蛋四，雄黃大蒜稱是，中秋給月餅半斤，除夕給燭四、米粑十、泡米二升，押歲錢二百余。日小菜常飯，住堂紳友撙節(jié)矜全，事煩責重，不在此限”。對在家的乳婦，每月月薪一千六百文。乳婦每月只能準假兩次，在此期間，嬰兒交由同房乳婦一起哺乳，如果越宿不歸，則革職替換；如遇上有家人來探親，只能在門外隔欄說話，不準入室。這些規(guī)定雖然嚴格，卻能使乳婦一心一意撫育嬰兒。

1724年長沙育嬰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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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，關懷嬰兒健康。洪江育嬰堂開辦初期并不專門收養(yǎng)，實在因為貧窮而不能撫養(yǎng)的，付給一定口糧錢，交由生母撫養(yǎng)。光緒十年時，因為棄嬰越來越多，于是擴大規(guī)模，以保赤堂專供嬰孩、乳婦、看婦以及老媼居住。收養(yǎng)嬰兒“女嬰一百二十名，領出一十五名，殤亡八十二名，實在二十三名?！庇捎趮雰贺舱勐矢?，洪江育嬰堂除了增建保赤堂保護幼兒以外，還請名醫(yī)，種牛痘，盡力降低嬰兒夭折率。由于出天花死亡率高，無論是堂嬰還是贍嬰，都由育嬰堂請醫(yī)生診治。

對堂嬰和贍嬰，都補貼衣物被褥等，一般是“給毛衣二、毛片二，夏給夾衣、夾裙各一，冬給棉襖、絮裙各一。應給衣裙、絮襖由堂預制，定期懸牌，驗照給發(fā)”。同時規(guī)定“堂嬰衣裙布片，依時聽用，務從其厚。斷乳后無人抱養(yǎng)，照常給用”。

修復的芷江育嬰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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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光緒六年到光緒三十二年，洪江育嬰堂堂養(yǎng)、贍養(yǎng)嬰兒一共2470名——不包括寄養(yǎng)、自養(yǎng)的嬰兒，數(shù)量高于常德郡城育嬰堂和長沙靖港從善育嬰堂。偏遠湘西的洪江育嬰堂，成為湖南最著名的育嬰堂。到光緒三十二年（1906年），洪江育嬰堂的堂嬰、贍嬰來自貴州、江西和湖南的會同、黔陽、芷江、麻陽、溆浦、邵陽、綏寧三省20多個縣份。不知他們的后人今日何在，是否知道撫育過自己祖先的洪江育嬰堂。

幸福的今日洪江兒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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謹向提供資料和圖片的作者致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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