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2019年06月27日 總315期

圓 通 寺

離翠湖不遠(yuǎn)的圓通山上，有一座昆明人熟悉的寺院——圓通寺。為什么叫圓通寺呢？很多年前，第一次看見圓通寺時，我就想這個問題。

夜里似乎下了一夜的雨，路面很濕，路邊的花草沉沉地低著頭。我沿著人行道慢慢地爬上圓通山，穿過空寂的馬路朝圓通寺走過去。圓通寺外面的馬路邊，長年游蕩、徘徊、或者靜坐著一些衣著古怪形容迥異的人，他們是自詡是“上蒼的使者”，能夠為迷途的人們解讀命運密碼。民間稱之為“算卦先生”或者“師婆子”，我在內(nèi)心里稱呼他們是巫婆，或者神漢。每一個路人走過，他們都會用語言、手勢、眼神等，極力招徠、游說，甚至恐嚇、糾纏。

我就被他們其中的一位恐嚇過。那是一個長臉婆娘，她從路邊的花樹叢中突然殺出來，橫刀立馬，攔住我的去路。她紫褐色的面皮上撒著“黑芝麻”。薄薄的嘴唇翻飛翕動，犀利的眼神在我身上、臉上飄忽。她單刀直入，斷定我近期必有大麻煩。我不理她，想繞過她走開?？晌揖褪抢@不過她。她得意地笑了。我氣沖沖地對她說：讓開！別想騙我錢！她戲謔而嘲諷地笑著反駁：騙你錢了么？你給我錢了么？我說你騙人我憑什么要給你錢？她說我騙你了么？然后扭頭環(huán)顧越來越多的看熱鬧的人，調(diào)戲且挑釁地說：我說你蛋包上有顆褐痣，不對嗎？你敢不敢當(dāng)眾驗證，看我說的是不是騙你？你脫了么！要是沒有，算我騙你……一個女人敢對一個男人說這樣不要臉的話，看熱鬧的還不笑翻天？我只能在笑聲中落荒而逃，從此知道，圓通寺門前算卦的“神仙”們?nèi)遣黄稹?/p>

時間尚早，城市還沒有完全醒來。這座以旅游和氣候宜人而著稱的城市，在周末的時候，醒來的時間往往要比平時晚幾個小時。

圓通寺山門緊閉，寬闊的門檻上，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四、五歲模樣的小孩?？床怀鰜硭麄兪橇骼说钠騼耗?，還是農(nóng)民工的小兒女。側(cè)門旁邊的馬路牙子上，一個男人抱著大煙斗吞云吐霧。云南的煙斗（筒）是需要抱著抽的。那根煙斗有成年人胳膊那樣粗，差不多一米長短。那是用上好的竹管子制作的。抽煙的老者悠閑地抱著大煙斗，整個嘴巴都堵在煙筒上，呼嚕嚕呼嚕嚕地長吸一口，神仙一樣愜意地吐出來。隨著灰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口鼻之間噴薄而出，安逸和通泰在他的神色之中迅速蔓延。

我去過很多寺廟，從來沒見過圓通寺這樣的，山門口可以讓孩子玩耍、睡臥。讓殘疾人放行李，歇歇腳。最讓人舒心的是香客只要6元錢，就可以買到門票，并統(tǒng)一提供免費香燭……這是一座不以賺錢為目的的寺院……

走進(jìn)側(cè)門，一路下坡，沿著麻條石鋪筑的菩提大道望去，依次是大牌坊，大殿，以及大殿飛檐龍脊后面蒼翠的圓通山。菩提大道兩側(cè)，花樹扶疏，空氣中彌漫著香火與花草混合的氣味。一股股青煙在不遠(yuǎn)處的低空繚繞，那是香客們進(jìn)香的地方。

圓通寺是昆明市佛教協(xié)會辦公的地方，也是昆明市最有名氣的寺院。民國之前的地方志書，都記載有“圓通鐘聲”之類的文字，是昆明城市景觀之一。2006年秋天，我在圓通寺旁邊一條濃蔭覆蓋的幽深的小巷里，居住過一個多月的時間。那段時間，每當(dāng)夜闌人靜，或者凌晨時分，我都在一墻之隔的地方感受到圓通寺肅穆靜謐的氣氛，感受到宗教儀規(guī)的神秘。后來有一天，一個80后小女生來到這幽靜的、幾乎不為人知的小巷深處，找到了我，邀請我到翠湖邊喝茶。我很驚訝。女生說她是從我朋友處得知我在此處居住。她說很喜歡我的文字，還說不怎么喜歡河南人。

我有些不愿意去。因為在現(xiàn)實中，我一貫很自卑，內(nèi)向，也有點孤僻。而且我是河南人，她說的那句關(guān)于河南人的話也讓我心懷糾結(jié)。還有就是我根本不認(rèn)識她，我沒有與陌生女性、而且比我小很多的陌生女性單獨喝茶的經(jīng)歷。況且，她只是從媒介上認(rèn)識了我的文字，或者說喜歡?？墒?，喜歡一個人的文字和喜歡一個人是兩碼事。

“你不是喜歡佛教嗎？佛教三大流派在云南都有。版納那邊是小乘佛教，香格里拉是藏傳佛教，圓通寺這里是大乘佛教?！彼烊丝煺Z。

“沒有研究。但我奶奶信佛，小時候受到些影響”。我說。

“那好，喝茶請不動你，我請你到隔壁圓通寺去看看，總該可以吧？”她試探著問我。

第一次去圓通寺的經(jīng)歷就是如此的傳奇，有美女相伴、導(dǎo)游、買單、拍照，這件事從世俗的角度看，無論如何都是艷遇?？晌抑浪鼘崒嵲谠诓皇侨藗兿胂蟮哪菢?。

2012年6月24日早上，我站在圓通寺菩提大道上，回憶起這段早年往事，恍恍惚惚中似有南柯一夢的感覺。

菩提大道是圓通寺建筑的中軸線。沿著這條中軸線下去，過牌坊，坡底平坦的地方，是一個很大的人工湖，亦即放生池。放生池兩邊，是側(cè)殿，商業(yè)門面、和一些供和尚們掛單的禪房。放生池中間的水面上，凌空飛架一座回廊蜿蜒的木橋，將湖心島和兩岸連在一起。湖心島上有一座八角形的琉璃瓦建筑，門廊上一副對聯(lián)值得玩味：

觀以無心何來何去何自在

音非法相是空是色是圓通

轉(zhuǎn)身欲行，發(fā)現(xiàn)面前還有一座佛殿，與身后的觀音殿形制相仿，但香火遠(yuǎn)比觀音殿冷清，遠(yuǎn)遠(yuǎn)就能望見殿里供著的千手觀音。仔細(xì)打量，讓我喜極而狂的是殿上懸掛的清代某人的書法匾額，草書，字大如斗，勢若狂風(fēng)卷云，而內(nèi)容更其意蘊深長——佛谷云深。

圓通寺內(nèi)的許多對聯(lián)，對有一定生活閱歷和悟性的人而言，確有參研借鑒的價值。這些對聯(lián)有些出自清代的地方官或者宿儒之手，有些是當(dāng)代名人如趙樸老所撰。細(xì)細(xì)讀來，字字甘霖，句句入心，頗有洗心濯靈之感。順手一例如：

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離一切相方見如來

不生不滅不垢凈不增減度十方苦厄是諸佛

梵宇耀滇池水月清華廣度魚龍登正覺

人間成凈土香花微妙好因聞見證圓通

圓通寺大雄寶殿后面就是圓通山，可惜上山的路被封。石板路濕漉漉的，踩上去滑溜溜的像抹了一層油。摩崖石刻下面有兩個小放生池，一個池里放生青蛙，擁堵如擠滿迷彩吉普車的停車場。另一個池里放生著烏龜，烏龜們麇集水邊，一層摞著一層，活像一句廣告詞：鈣中鈣，巨能鈣?。ㄉw中蓋，巨能蓋）

圓通寺香火旺盛的原因，一方面是它地處鬧市，鬧中取靜，倚青山而居，離翠湖很近，無論地理位置、歷史文化，人文環(huán)境、宗教氛圍，都讓在繁忙的現(xiàn)代節(jié)奏中打拼的人們，心生向往；另一方是在信仰佛教的當(dāng)?shù)鼐用裥闹?，圓通寺的福報是很靈驗的。寺內(nèi)那幾個巨大的黃銅大香爐，香灰倒掉后，很快就滿了。放燭火的架子上萬焰閃爍，燭淚滾滾。香客們手執(zhí)長香，虔誠端莊，或長揖過頭，或匍伏于地。此地婦女有背娃娃的習(xí)慣，一個背篼，將嬰兒牢牢縛在背上。媽媽匍伏于地的時候，幼小的嬰兒隨著媽媽的身軀同樣匍伏在佛之腳下。一個媽媽這樣子或許無甚稀奇，很多媽媽這樣子匍伏成一排或者一片，就不能不讓初見者心生波瀾，容生靜穆。

2006年秋天我第一次來圓通寺，也是一個周末，那天，那個80后的小女生在此進(jìn)香后，默默地看著匍伏在地的媽媽們和媽媽們背上的嬰兒，神情一下子黯然了許多，稍后，我看見她泓然而泣，淚如雨墜。江淹《別賦》說：“黯然銷魂者，惟別而已矣?！笨墒牵腋敢庀嘈胚@個小女生泓然而泣的淚雨，是被宗教悲憫的本質(zhì)在不經(jīng)意間單刀直入，刺痛了心里最柔軟的善良！那是慈悲的力量！

趙樸老題給圓通寺的楹聯(lián)說：“人間成凈土香花微妙好因聞見證圓通”。樸老是一個有大智慧的慈祥老人，他對世界人生的祈愿如春夜喜雨，潤物無聲?？墒?，名來利往的商業(yè)社會里，人間成凈土了嗎？又有幾人證見圓通了呢？這樣一路默想，就到了圓通寺的山門前，抬腳出側(cè)門的當(dāng)口，忽然想起應(yīng)該燒一柱香，于是又返回，請香，進(jìn)香，靜心，凝神。

伏地叩頭之際，涼風(fēng)拂頰。望去，蓮池里，清風(fēng)搖落滿池碎銀般的陽光，在花瓣上一閃，一閃。菩薩慈祥的笑容，在我的心里蕩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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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、苦茶?苦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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